双手合十,两臂贴着耳朵,向前直直伸出,双脚绷着脚尖并在一起。如果卸去身上十几公斤重的战斗装具,他拉长的身体就像一条梭鱼。
岸上,一个教练弓着腰向前移动,把手里的喇叭凑近水面,不断大声提示着剩下的距离。其他两个教练也跨上了跳水台,向泳池中大喊加油。
潮湿的空气里,呐喊声、击水声、喘息声混成一团,空荡的游泳馆陷入一片兴奋的嘈杂声中。
冲刺很快结束。嘈杂声随着水波渐渐平息,池底猛烈摇晃的光斑也恢复了平静。
这是第76集团军某旅武装泅渡集训现场,下士周俭瘫坐在地上,两手撑在身后。除了眼眶周围被泳镜勒出的那道横着的红色“8”形轮廓,他20岁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在完成5000米武装泅渡之后。
一个熟悉他的同年兵感慨:“周俭,以前是最‘肉’的一个,现在你看他多精干。”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很多人仍然没有弄明白,这个入伍还不满3年的战士是如何悄无声息地从“青铜”跃升到“铂金”的。
与其他队员相比,他唯一的优势就是“比较耐扛”
如果把特种兵的所有训练课目按难度排名,武装泅渡肯定位居前列。
与徒手游泳相比,泅渡携带的战斗装具会给人体带来更大的重力和阻力,只有不断加快节奏才能保持不下沉和前进。此外,与地面训练单纯的大强度不同,在水中人的心理压力和恐惧感要大得多。
所以,只有同时具备强大的体能、高效的动作、过硬的心理素质,才可能完成长距离武装泅渡。
那时的周俭似乎一样都没占上——
他新兵连每次跑3公里都是倒数第一,虽然这两年体能一直在进步,但离“强大”还差得远;
他前年冬天刚学会游泳,“动作一般”;
他性格内向、倔强,一度与周围战友格格不入,看不出有什么强大的心理素质。
总之,他不像是一个能与长距离武装泅渡发生交集的士兵。
所以当周俭留在旅武装泅渡集训队的消息传来时,排长张洁的反应和连队其他人一样,“诧异,非常诧异”。但过了一会儿,张洁又若有所思地说:“其实,周俭还可以。”
起初,周俭报名参加武装泅渡集训队的选拔时,性情温和的张洁曾含蓄地提醒他:“咱们旅游泳高手很多。你要是感觉进不了前几名,就不要去了。”张洁是周俭的新兵排长,参加过去年的游泳集训,对情况比较了解。
“我就是想去试试。”周俭认真地说。
现在,周俭不仅是正式的集训队员,而且还保持着集训队唯一的全勤训练记录。刚才的5000米泅渡中,他全程没出任何状况。
从集训队的第一次淘汰考核开始,许多“动作很好”的队员就离开了游泳馆。“真的顶不住。”一名队员一脸尴尬地说。
面对日复一日的训练,教练看得很清楚:离开的队员不是动作或体能不好,而是“心理上顶不住了”。
每次淘汰考核时,周俭成绩都很靠后,但他一直坚持到了现在,进步有目共睹。
“他是我们最后的堡垒。”教练这样形容周俭。
仿佛这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周俭憨笑着承认:“可能我比较耐扛吧。”与集训队其他十几名队员相比,周俭动作一般,个子不高,学会游泳的时间也不长,唯一的优势也就剩“耐扛”了。
水面之下,他把连队所有人的名字点了一遍
一切早有伏笔。
排长张洁对去年另一个集训选拔印象深刻——那次,周俭连续两个多小时做了2375个仰卧起坐,“屁股都磨破了”。
被问及那两个多小时里在想什么时,周俭犹豫了一会儿说出3个字:“连队吧。”排长张洁评价说:“他集体荣誉感挺强的。”
“就想为连里争个荣誉。”周俭解释说。他一直记得退伍晚会上,一个上等兵说过的一句话:心中有连队,脚下有力量。
武装泅渡集训开始以来,几乎每天都有高强度的训练。短短几周时间,泳池就从周俭身上带走了10公斤体重,消耗掉3个泳镜、2条泳裤。
起床的果断和预习训练计划的好习惯却不见了。“根本不敢看”,提起训练计划,周俭脸上显出一种尴尬。
那张表上密密麻麻地印着每天的训练内容,为了完成这些,周俭除了睡觉以外的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水中,有时甚至要连续游4个小时以上。
除了训练量大,枯燥是长距离游泳的另一个阻力。一位上了年纪的教练坐在岸边说:“我会不停地背唐诗,把注意力从水中移开。”
周俭也有自己的方法:他会在脑海里把连队所有人的名字点一遍。从一班开始,一名接一名,战友们一个个浮现在水中。一边“点名”,周俭还会捎带着想想这个人有什么优点。
连长裴少杰也常常站在泳池边给周俭“施压”。通常,连长喊的那句话是“给我快点”,和周俭跑步掉队时听到的类似。
周俭坦言,自己害怕被淘汰,主要是害怕无颜面对严厉的连长和那些曾在他跑不动时拉过他的老兵。他强调:“几乎所有的老士官都拉过我,真的。”
每次训练,耳边也少不了老家山西临汾那个姑娘的声音。和连长的声音总是在身后响起不一样,姑娘的声音总是在前面响起。
在周俭的手机相册里,只有54张图片,除了7张秀肌肉的自拍和2张金属风格的臂章图,剩下的全是那个姑娘的照片。
姑娘是周俭老家邻村的,他俩认识4年了。两人一度是很好的朋友,只是,随着周俭参军入伍,他们的关系似乎有点疏远。周俭怕一不小心说错话,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希望她能有个好明天。”周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