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藏线“遇见”父亲
2019年7月中旬,陆军军事交通学院组织学员奔赴青藏高原实习锻炼。图为学员们在3公里越野后做拉伸恢复训练。 程相阳摄
7月,盛夏的阳光洒在昆仑山上。湛蓝的天空与深黄的戈壁被地平线分开。
21岁的夏宇第一次踏上青藏线。他举起手机,对着屏幕里的父亲说:“爸,我来到了你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昆仑山比你说的还要巍峨!”
作为陆军军事交通学院汽车指挥专业大三学员,夏宇与战友们在这个夏天奔赴雪域高原,进行为期28天的实习锻炼。
夏宇的父亲夏体寿曾是一名穿梭在青藏线上的汽车运输兵。在他眼里,青藏线不只是一条路,更是一条从荒原、戈壁、烂泥滩里开辟出的生命通道。
青藏线就像是夏体寿最为熟知的朋友。夏宇记得,父亲曾无数次向他讲起这条路上的细节:哪儿的骆驼草最茂盛,哪儿的格桑花最绚烂,哪儿靠近河流可以取水,哪儿藏着危险的陡坡……
这一次上高原,夏宇不仅零距离感受到了这条父亲念念不忘的雪域天路,更在这条“钢铁运输线”上“遇见”父亲——
这一刻,他在精神上终于和父亲“同框”。
来到青藏线,他才真正理解了父亲
高原的海拔、气压和紫外线,以一种异常冷峻的方式,考验着抵达这里的每一个人。
夏宇从未想到,自己的高原反应如此剧烈:突发高烧、上吐下泻。和他一起驻训的班长唐锦涛,深夜带着他到野战卫生所挂吊瓶。为了及时更换药瓶,唐班长强打精神,盯着药液一点一滴落下,一盯就是一宿。
清晨醒来,看着唐班长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泪水瞬间涌出了夏宇的眼眶。
唐班长黝黑粗糙的脸上,覆盖着一层紫赯色的“高原红”。对夏宇来说,这是一种“特别熟悉而又亲切的肤色”。尽管父亲已经离开高原多年,但这种独特的印记,至今留在他的脸上。
小时候,夏宇曾问父亲:脸上为什么又黑又红?父亲只是淡然地说:高原日照强,时间一长就晒成这样了。父亲对他说起过许多高原的事,但对自己的高原反应只字未提。
那天晚上,夏宇拨通了父亲的电话,讲述着高原反应的痛苦。父亲说:“别怕,那是昆仑山在掂量你呢,就像当年掂量我们一样!”
当兵第三年,父亲夏体寿就驾驶汽车奔波在青藏线上。高原的夜空那样美丽,但缺氧的痛苦如影随形,永远封存在夏体寿的记忆里。
“夜晚睡觉时,额头里像塞满了铅块,又胀又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天晚上,父亲夏体寿向儿子讲起30年前的往事。
当时,部队的医疗条件不像今天这样好。为缓解高原反应,夏体寿想了许多土办法,比如睡觉前在头上扎紧一条毛巾,再喝上一大杯热气腾腾的酥油茶。虽然效果极佳,但晚上频繁起夜,也被人笑称为“尿罐子”。
第一次随车队执行任务,夏体寿来到海拔5000米的五道梁兵站,头胀胸闷,呕吐不止。第二天一大早,脑袋大了一圈,帽子怎么也戴不进去。连长几次劝他下去休息几天再上来,可他硬是用背包绳缠住自己的脑门,嘴里嚼着红辣椒,咬紧牙关,坚持跨过了唐古拉山……
那真是一个奇妙的夜晚。那一刻,父亲的所有感受,儿子都感同身受。正如同电话的另一端,儿子的所有感受,父亲也都感同身受。
跨越时空,如今物质条件好了,但高原掂量这群军人的方式从未改变。
夏宇的战友、学员隽宏伟身体素质一向优秀,3公里成绩总能轻松跑进12分钟;上了高原第一次体能测试,他的3公里花了20分钟才跑完。
“万万没想到,”隽宏伟这样形容自己在高原的跑步感受,“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台快要报废的汽车,发动机全速运转,油门也一脚到底,但速度就是上不去。”
盛夏的高原温差极大。中午热的时候,驻训场上的温度高达30℃;而到了晚上,便会降到0℃以下。“白天穿单衣,晚上盖棉被。”一天之中经历“四季”的穿衣方式,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由于早晚洗头容易感冒,学员们便顶着满是汗水和风沙的头发就寝……
“坚持下来就习惯了,总不能刚来就被掂量下去。”一想到自己正经历着父亲年轻时的经历,夏宇总感到一种抑制不住的激动,觉得“离曾经很远的父亲又近了一步”。
一路行进在青藏线上,夏宇有时忍不住会想:假如自己没有来高原实习,父亲是不是永远不会和他讲自己高原反应的事呢?
那是父亲与高原的第一次相遇,就像今天夏宇与高原的第一次相遇。只不过,父亲接下来用14年的坚守,践行并证明了自己戍守高原的初心和决心。
“自己的初心和决心如何证明?”这,也正是夏宇一路上追寻的答案。
一路追寻,一路走近父亲、理解父亲。在青藏线上,夏宇读懂了父亲身上那种专属于高原军人的荣耀——
他们脸上的“高原红”,是看得见的“勋章”;他们那悄悄增大的心肺,是看不见的“勋章”。